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南京的網(wǎng)吧的格局，是和別處一樣的：都是離校園很近的街邊一個很開闊的大門面，屋里面都是幾排高配置的電腦，可以隨時上網(wǎng)或玩游戲。上學(xué)的人，傍午傍晚不分有沒有課，每每花上2元人民幣，買上1小時上網(wǎng)的時間，——這是幾年前的事，現(xiàn)在每小時要跌到1元，——正對電腦座著，笑呵呵的網(wǎng)上沖浪；
倘肯多花2.5元，便可以買一瓶冰凍的可口可樂，或者百事可樂，美美的邊喝邊玩，如果出到十元，那就能在桌上多出一包香煙了，但這些顧客，多是窮學(xué)生，大抵沒有這樣闊綽。只有身邊帶著MM的，手里拿著高檔手機的，才桌上可樂；香煙；甜點零食齊全，有吃有喝，慢慢地玩。
我從十八歲起，便在街邊的咸亨網(wǎng)吧里當(dāng)網(wǎng)管，老板說，樣子太傻，怕侍候不了天仙妹妹和芙蓉姐姐，就在外廳做點事罷。外廳的學(xué)生主顧，雖然容易說話，但嘮嘮叨叨大聲暄嘩的也很不少。他們往往要親眼看著刷點卡時，時間沒有搞錯，看過找零的錢里沒有假幣，然后才放心：在這嚴(yán)重監(jiān)督下，卡里偷點也很為難。所以過了幾天，老板又說我干不了這事。幸虧薦頭的情面大，文化局的辭退不得，便改為專管賣飲料盒飯的一種無聊職務(wù)了。
我從此便整天的站在柜臺里，專管我的職務(wù)。雖然沒有什么失職，但總覺得有些單調(diào)，有些無聊。老板是一副兇臉孔，主顧也沒有好聲氣，教人活潑不得；只有賈君鵬到店，才可以笑幾聲，所以對他印象還不錯。
賈君鵬是站著玩魔獸而回家吃飯的唯一的人，因為老板說過，站著玩可以節(jié)省網(wǎng)吧凳子的磨損，所以要便宜些，按一小時0.9元收費，而回家吃飯更可以省下3元的盒飯錢。
他身材很勻稱；白凈的皮膚，額頭間時常夾些青春的傷痕。穿的雖然是校服，可是胸口沒掛校牌，似乎從來就沒帶過校牌。他對人說，不常混網(wǎng)吧的菜鳥才掛校牌，被學(xué)校的網(wǎng)吧緝查員抓住的話,會扣學(xué)分的。
因為他玩魔獸卻常回家吃飯，網(wǎng)友替他取下一個綽號，叫作賈吃飯。
賈君鵬一進網(wǎng)吧，所有上網(wǎng)的人便都看著他笑，有的叫道，“賈君鵬，快來快來，讓我虐你！”他不回答，對柜里說，“來一小時，站著玩的。”便排出九個一毛的零錢。他們又故意的高聲嚷道，“你一定又偷了人家的Q幣了！”賈君鵬睜大眼睛說，“你怎么這樣憑空污人清白……”
“什么清白？我前天親眼見你偷了畢老爺?shù)腝Q，讓星光大道直播吊著打。”賈君鵬便漲紅了臉，爭辯道，“竊Q幣不能算偷……竊Q幣！……網(wǎng)迷之間的事，能算偷么？”接連便是難懂的話，什么“打醬油；網(wǎng)癮電擊中心。。。。”引得眾人都哄笑起來：網(wǎng)吧里充滿了快活的空氣。
聽人家背地里談?wù)?，賈君鵬原來也讀大三，但終于沒有考研，又趕上全地球的經(jīng)濟危機，常常去人才市場，好工作又不大好找；于是愈過愈沒錢，弄到一小時9毛錢站著玩魔獸了。幸而偷得一手好Q幣，便替人家偷偷Q幣，換一碗飯吃?？上钟幸粯訅钠?，便是玩魔獸裝備不強，組隊時團隊意識又不好,因此常常被虐。玩不到幾天，網(wǎng)吧里的網(wǎng)友就都知道他菜了。如是幾次，叫他一起組隊的人也沒有了。
賈君鵬沒有法，便免不了只能做些偷Q幣的事。但他在我們網(wǎng)吧里，品行卻比別人都好，就是從不拖欠；雖然間或沒有現(xiàn)錢，暫時記在小黑板上，但不出一月，定然還清，從上面拭去了賈君鵬的名字。
賈君鵬喝過半碗網(wǎng)吧免費的純凈水，漲紅的臉色漸漸復(fù)了原，旁人便又問道，“賈君鵬，你當(dāng)真大學(xué)畢業(yè)么？”賈君鵬看著問他的人，顯出不屑置辯的神氣。他們便接著說道，“你怎的連個直銷員也撈不到呢？”
賈君鵬立刻顯出頹唐不安模樣，臉上籠上了一層灰色，嘴里說些話；這回可全是之乎者也之類，一點都搞不懂了。在這時候，眾人也都哄笑起來：店內(nèi)外充滿了快活的空氣，但笑聲過后，大家往往沉默下來，因為大家大多也是一樣閑著沒有事作。
在這些時候，我可以附和著笑，老板是決不責(zé)備的。而且老板見了賈君鵬，也每每這樣問他，引人發(fā)笑。賈君鵬自己知道不能和他們談天，便只好向我說話。有一回對我說道，“你讀過書么？”我略略點一點頭。他說，“讀過書，……我便考你一考。魔獸停服的事，你知道嗎？”我想，站著玩魔獸的人，也配考我么？便回過臉去，不再理會。
賈君鵬等了許久，很懇切的說道，“不知道罷？……我教給你，記著！這件事應(yīng)該記著。將來做代理的時候，小心別搞成這樣，傷玩家的心?！蔽野迪胛液痛淼牡燃夁€很遠呢，而且我們老板也從不管游戲停不停服，點卡照賣；又好笑，又不耐煩，懶懶的答他道，“誰要你教，不就換代理暫時停服等著下單審批后才能重開嗎？”
賈君鵬顯出極高興的樣子，將兩個指頭敲著柜臺，點頭說，“對呀對呀！……那包小柏退場的事你知道么？”
我愈不耐煩了，努著嘴走遠。賈君鵬見我毫不熱心，便又嘆一口氣，顯出極惋惜的樣子。
有幾回，旁邊學(xué)校低年級的孩子聽得笑聲，也趕熱鬧，圍住了賈君鵬。他便給他們一人幾個Q幣。小孩子大多很笨，又不會外掛，不一會就輸了Q幣，仍然不散，眼睛都望著賈君鵬的帳號。賈君鵬著了慌，伸開五指將顯示器罩住，彎腰下去說道，“Q幣不多了，我已經(jīng)不多了，馬化騰有的房間都不讓我進了。”直起身又看一看帳號，自己搖頭說，“不多不多！多乎哉？不多也。于是這一群孩子都在笑聲里走散了。
賈君鵬是這樣的使人快活，可是沒有他，別人也便這么過。
有一天，大約是幾天前，老板正在慢慢的結(jié)賬，取下小黑板，忽然說，“賈君鵬長久沒有來了。還欠2.7元呢！”我才也覺得他的確長久沒有來了。
一個上網(wǎng)的人說道,“他怎么會來？……他去參加2009快樂男生了?！?br />
老板說，“哦！就他也去湊熱鬧啊”
“他還行啊，聽說竟然混進前十了，但仍舊閑時上網(wǎng)偷Q幣。這一回，是自己發(fā)昏，竟偷到春哥的QQ上去了。春哥純爺們，鐵血真漢子，春哥的QQ，偷得的么？”
“后來怎么樣？”“怎么樣？先是在春哥的貼吧里寫投降書，后來是被人肉，人肉了好幾天?！?br />
“后來呢？”
“后來?當(dāng)然被人肉到了，連他站著玩魔獸；并且欠你2.7元寫在小黑板上的事都人肉出了?！?br />
“人肉了怎樣呢？”“怎樣？……誰曉得？許是進不去四強該回來了?！?br />
老板也不再問，仍然慢慢的算他的賬。
伏天是一天熱比一天，看看將近中伏；我整天的靠著空調(diào)，也須光著臂膀了。
前天的下半天，上網(wǎng)的人不多，我正合了眼坐著。忽然間聽得一個聲音，“來一元一個小時的，座著玩。”這聲音雖然極低，卻很耳熟。抬起頭來一望，那賈君鵬便在柜臺外對著我笑。見了我，又說道，“來一元一個小時的?！?br />
老板也伸出頭去，一面說，“賈君鵬，你還欠我2.7元呢！”
賈君鵬仰面答道，“我都參加快樂男生了，說不定過幾天要跟曾哥對決呢，還怕我不還你2.7元嗎？這一回是現(xiàn)錢，網(wǎng)速要快?！?br />
老板仍然同平常一樣，笑著對他說，“賈君鵬，聽說你偷了春哥的QQ了！”
但他這回卻不十分分辯，單說了一句“不要聽別人亂說！”
“亂說？要是不偷春哥的QQ，怎么會被人肉？”
賈君鵬低聲說道，“春哥的QQ，里面其實沒幾個Q幣，春哥玩斗地主老是輸”。
此時已經(jīng)聚集了一大幫人，里面有春哥教和揉臉幫的，但沒幾個，幾乎全是魔獸的玩家因為停服了沒事閑著看熱鬧，便和老板都笑了。
我收了錢，給賈君鵬開了卡。他從口袋里摸出一元錢，放在我手里，不一會，他就座著上網(wǎng)了，但他沒魔獸可玩，只能開視頻閑聊了。
過了一小時，賈君鵬1元錢的時間到了，只能戀戀不舍的下機.
他走到網(wǎng)吧門口的樹蔭下，楞著神不知在想什么，也許他在想他的快樂男生吧？我知道，那是他一個很美的夢。
我忙著賣我的飲料和盒飯，就也不再看他。
忽然，網(wǎng)吧的座機響了，我趕忙去接，話筒里面?zhèn)鱽硪粋€慈祥的女人的聲音：“喂，是咸亨網(wǎng)吧嗎？麻煩幫我找一下賈君鵬，叫他回家吃飯，再不回來飯菜該涼了?！?br />
我往外面樹蔭下一望，卻不見賈君鵬。只得對著一屋子上網(wǎng)的喊：“誰看到賈君鵬了，他媽媽叫他回家吃飯?！?br />
春哥教和揉臉幫的人還在忙著頂貼子搶樓，不大應(yīng)聲，只有玩魔獸的人閑著：“沒事，吧里發(fā)個貼，有人就能看到告訴他了?！?br />
發(fā)貼那個人很懶，進入魔獸吧，只打了幾個字的標(biāo)題：“賈君鵬你媽媽喊你回家吃飯”，貼文更是簡略：“RT”
幾分鐘后，貼子里有回應(yīng)了，但一看就是有人閑著起哄；再后來，“賈君鵬的直旁系親屬”全來了；再后來，熱心人幫頂?shù)囊灿辛?；再后來，從未被超越的揉臉幫忽然停止了揉臉。。。。。。?！?br />
空氣忽然好像凝固了......那一刻，風(fēng)不吹了，樹不動了，云也不走了，只有媽媽喊你回家吃飯那幾個字靜靜的穿越網(wǎng)絡(luò)，穿越大江南北，穿越五湖四海，穿越時空的阻隔。。。。。
一切都不重要，2009年7月16日10點59分，一個奇跡誕生，那個貼子和那一時刻，應(yīng)該并且必須載入中國互聯(lián)網(wǎng)史冊！
我仿佛看到，互聯(lián)網(wǎng)在那一刻暫停，只有偉大才能讓互聯(lián)網(wǎng)暫停,因為媽媽在等著孩子們回家吃飯！
我想，今天，賈君鵬，應(yīng)該回到家里吃了飯，是媽媽親手給他做的飯！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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發(fā)表于 2009-8-12 12:30:24